殷皓诗选（7首）

夜森林之歌

屹立在太阳光下的黑暗

雕刻和凝固在空间的夜

你是神秘的乐园和巢穴

月光下你发出西双版纳女子筒裙的窸窣声

夜森林

我在黄昏的末路和落日的音像中走向你

我是一只猫头鹰

不　我是一只觅情的那只属于星辰和黑暗

　的夜鸽

万簌俱寂 　夜森林在呼吸

飘颤　摇摆的月牙也在呼吸

土地　昆虫和野狗

树叶从宇宙飞下一如偶来的仙女

惊破一片夜的沉寂又被风尘的酣梦所抢掠

在无数含露的野花祈祷中

随风嫁远了

没有路　风携着她飘荡

越过夜森林

夜森林在旋转　在摇荡　在嘶喊

呵　夜森林

神秘　恐惧　美丽而放浪的黑色文字组成

　的诗

沉积的腐叶下潺潺流水播散　流放着无数

　透明而虚幻的童话

赤裸的男人和女人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留下一具弃婴的尸骨和以生殖器为上帝

　原形的图腾

夜　这么永恒地笼罩着大森林

笼罩着形形色色长在森林中的眼睛

蘑菇　三叶草　灵芝或者金瓜

响尾蛇在歌唱

　　乌鸦的长叫如一首游动的阴影般的诗

搔落下多少丰满如少女的叶片

　　　　为之枯萎和死亡

夜森林　没有天

没有萤火和流星

兽骨在闪着磷火跳舞和奔突

一望无际的夜

夜森林　没有边

光明包围着黑暗

　　　　　黑暗抗拒着光明

夜森林呵

一个被遗弃在古河畔的好汉

纵有千百种绮丽而斑驳之光色

在你阔大的襟袍中飞翔和旋转

隆起的橡皮般弹性的肌肤

也会抖落满身骤雨纷下的尘屑和沙粒

填满空气和生肉以及野生草的嘴

呜呜而鸣

旷野在呼唤

风在干枯的躯体上盘绕而卷走最后一点生

　命的灵火

大森林　夜的大森林

顷刻颓倒　连一声清晰的哀鸣也淹没在那

　只属于上天的雪中

于是　一串串饥饿而为之仓皇逃去的葡萄

　般低垂着头颅的踪迹

延伸着外世界的思索

夜森林

并不沉寂似死般缄默的夜森林

飒飒如乐般朦胧的声音

遮挡着无数只狼与狐狸的交配声

因之而来的弯曲美妙轻盈的喘息

又连接着竭死的撕咬

　　　　　　　血嘲笑着血

呵　夜森林

你沉浸在欲望与火的舞蹈中

以粗壮的根须延续着刀耕火种的模式

用你硬邦邦的火腿疏松多情的芳草地

化雨水为湖泊

在吉祥的日子放进一个水中的神话

呵　夜森林移动了

洗浴的裸女开阔了胸脯上耸动而饱满的乳

　房

瀑布般顺流而下的长长的头发

温热着无数个恍惚的梦

粗犷的汉子在远处横着一支呜呜的风笛

呼唤为生命的女性

　　　　　为生命的母亲

夜森林

用悠长的颤音引出你粗野而嘶哑

　如风沙奔走于陆地之声的歌吧

从莽莽大漠上

缓慢而坚韧地走来了那只属于你命运的铃

　声

生命啊

　　　　夜森林

无论是星空的流火

无论是大洋的骤风

你的歌　是接受阿波罗导航的夜与死之歌

你的歌　是受洗于狄安娜的神秘和诞生之

　歌

一如我周身的狂热而具有先古的蛮力

我将扯起你这夜森林的黑色而沉重破碎的

　风帆

穿过骤风　流火和星月群中的暗礁

　　　　　　　　和太阳深处火的熔岩

穿过生命和死亡的黑洞

和整体整体的诗

唉　夜森林在我手上的每一条纵纹和横纹

　之间叹息

夜森林　没有摇篮的基地

　　　　没有墓地的摇篮

躁动　喧哗与私语的归宿

遗腹子撞击着死去的母体的腹部

　　　　乞求着活的光和热

　　　　夜森林　沉静了

但繁殖　呢喃的韵律在不规则地

　　　　　　　　鸣叫与回荡

夜森林在狂热而持久地拥抱和亲吻

遮蔽星夜空间的如朵朵散放的夜之花云

掘进地层岩壁的似条条热烈的光之血脉

生命连接着生命

吐纳了星和云　雾和气

飘摇于夜边缘的是一抹如丝的晨岚

因而　夜森林　你是光明　你是黑暗

　　　你是光明与黑暗交织的生命

在肉体与血与火与生与死的大颠覆中

夜森林没有花环

呵　晕眩的夜森林

立体的交织　辐射太阳与瞳仁的灵光吧

以你特有交响乐组成永恒放荡的河

以你特有的淫欲和生育力制造生命又埋葬

　生命吧

夜森林　大地上的夜森林

古猿类残留给人类的毛发

在坟墓中安然地躺着以考证一个远去的故事

　　　　　　　　　1985年3月6日晨

古　歌

风化不了的云丝

柔韧而绵绵连贯的根

一头伸进古老的土层和神话的天空

一头牵系着无数生命纤弱的手

伸向空阔而遥远的猜想

伸向呼吸而跳动的心脏

走向今天的道路与过去的陌野张望

可襟带飘舞的侧影一闪而从此不归

可有佩剑天涯的游魂一醉而借风飞去

那只属于沧海一粟的一丝联想

一丝寄怀而无诉的幽情

悄悄在明月的辉芒里吟唱着似懂非懂的古

　歌

古歌

我不要了

但古歌在无声的血流里世代奔涌

穿行在尘土　森林　云风　海与陆的挤压

　中

而燃亮着一盏不为风灭的民族之灯

古歌

燃烧之躯变奏着弦上之音像

时断时续从大漠长城之端

鸣响海的哭泣与愤怒

金戈铁马　腥风血雨

瞬间在一弯暗蓝的光闪中远遁

有星月如画

如泣如诉在宋汴梁的织房里让我久久地怀

　想

古歌拉着我漫步两千年

看不清在文字间诞生的无数荒冢　古墓

古歌　总在娇媚地抹着泪

濡湿了五千块不重样的粗布手帕

在她丝竹管弦的乐流中

悲歌一曲离愁别绪之梦

今生今世　木屑　风沙　野火和五月的榴

　花

在这五千块不重样的手帕上

湿了又干　干了又湿

多少幼小的瞳仁里缠绕着母亲孤独的胭脂

和丝丝缕缕如梦如幻的长发

谁是父亲

有污渍的遮羞布

在弃之大野的花草之后

有长短句如黄河之水自天际而来向天际而

　去

一个永恒的妹妹捡着野菜

萌动十六岁的心情之后再回到茅屋那黄昏

　的灶边

把朦胧了无数生命的欲念在李白的吟诵声

　中

缓缓填进灼热的胸膛

我是古歌追寻着祖先苍凉孤寂的开拓

古歌是我演绎了几多月圆月缺的悲欢

古歌　轻轻地托起天边那一轮清明透澈的

　月

古歌　吮吸着蓄满泪之水血之火那饱满而

　又苍老的丰乳

古歌是一个民族的欢快之声与呻吟之声

是血泪传情的花粉

古歌　祖先骨殖上的记载

无始无终的一声佛号道吟

叮当作响的宫墙下絮语配对出千年的隐私

流水般淹没蛮荒的夜歌与猎舞的雄风

在古老的篝火中豪放地交欢

古歌　是一组美丽的深浅不一大小不等的

　洞穴

野性的箭镞在洞外的世界巧妙地游窜

没有文字的年代

高原的风沙中　一万只羚羊与云雀在饥渴

　地呼唤

归宿　生存或者死亡

古歌在睡眠中并没有沉寂

袈裟与布衣在飞舞

杨柳依依浅吟低唱的桥边

暗隐着许多弯刀与战鼓的尖啸

辽远的年代　一只小鹿在奔走

日月行云的梦想

匍匐于蚊蝇寄生的草地

不灭的生命之种　在马蹄上注释芬芳

疾飞的流萤之光

阻止一次次太阳的沉落

让高山林莽间的隐居者轻道一声

从此去了

古歌　辗转于炮火血肉横飞之后

悄寻一块净土

飞翔　盘旋　啄食于这丰沃的天野之上

回想于不眠的枕边

是谁华采灿然文章辉煌

拂去云月吧　古歌

醉后的长吟又何止于疯狂的血脉

一夜间　荡涤万里人生的征程

全在遥远的梦之谷

飘飘荡荡　展示一个不加掩饰的挑逗

麻木　腐烂　剥去衣衫

便不再有任何诱惑站在线状的棺木面前

为你恸哭

焚香吧　你相信什么

我从属于千年前的某一个角落

注视着遍地都是生灵的杰作皆成尘土

我随古歌在晨钟暮鼓间

回荡一个不可企及的愿望

而又埋葬于一个个活着的坟墓

移动 飘走 灯

古歌在灯中巡行

穿过夜和死亡的恐怖

为自由抒情的韵律而流泻浪漫的永恒之声

天蓝色的风

古歌　是一泓秋波

千百年的苍茫与零乱只注解在几个最单纯

　的音符之中

而无语沉默遁去隐逝

古歌　望断天野那摇落的芦花

我轻扣一片残陶听遥远的焦桐古琴

轰然作响　是天籁之音

撕心裂肺　透彻肌骨

我欲飞去　那一片山光水色

飘摇了又悄悄轻盈地归来呀

我在痛苦而嘶哑地呼喊

我只是一杯酒　一杯千古绝唱的酒

沉醉在你冰清火烈的屈子赋里

听一声声将进酒的更深露残

唱一曲梦回千里故地的古歌

有夜风南吹　楚辞集注

声声　声声　声声入耳的古歌

绕在雕梁画栋与茅檐竹篱之间

生命　古歌　楚辞集注

南风夜吹

　　　　　　　　　1985年3月23日

莽　原

一声清啸 掠过蓝宝石的天空

浑黄的莽原不再沉寂

一个疯癫的魂魄从高原飘来

瞬间 饮醉了红玛瑙的夕阳

瘫倒成摇篮和墓地

生命的大颠覆中是胜利与孤独那

　潇洒的挽联

夜色 许多野磷火扑向苍宇

聆听最后一声崩绝的断响

那披发苍凉的绝唱

飞散了一腔血

莽原　马队的蹄音

淌血的朝日

入海口远古的潮韵斩断了分娩的

　脐带

莽原 唱出了一支欢快的啼哭之歌

母亲　那条浑黄的河呢

无数女性的裸体勾勒着

最最狂放的自白

莽原　冰冷的风堆起无数诗的呓语

哦　一声清啸

泪　滴成钻石

魂　站成莽原

1986年7月11日

在南方

轻轻的

我的心中弹起钢琴的慢板

青山　绿水　帆影

云烟般从远方叠印

告别了黄土地的北方

告别了卷着关东烟的父辈

我的泪在眸子里流淌着明媚的南方

南方 我在你水银般的江流上眺望

　　我在你嫩荷般的土地上徜徉

寻着古老秦淮河的柔美和动人的传说

哦 南方

今夜 我用流溢的目光

把你千年的风流寄回遥远的北方

北方 没有如水的古丝竹流淌

　　只有鞭影与铁蹄逐鹿问鼎的历史

　　在岁月的风中

谱下大北方千年雄壮的乐章

呵 南方

我寻觅你 寻觅你在半壁偷安的耻辱中

历史有了民族不朽的岳飞英雄壮举

有了壮志未酬的稼轩千古绝唱

哦 南方 伴着你昂扬的笛声

　　　　　伴着你柔媚的节奏

我在漂去哟

　　　　南方

中秋遥寄

这夜

耐心地守望着远方

像守望丢失很久的故事

虽然　思念疯长成森林

却不愿重提那个关于奔月的传说

心　不该属于枯萎的年月

守望　依然是缄默

缄默成一幅相视而神交的壁画

啊　东方　只有东方的古国

才有年年月圆的中秋

尽管残缺了千次而又

　　丰满了千次

岁月　却在这夜

轻泻一支委婉的古夜曲

千年后　依然潸然泪下

　　意境如画

格　局

我需要孤独

就像需要秋夜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蓬勃地活着

像活着一株苍老的白桦

挺立云雨和日光中

默然且独树风姿

已经厌倦了什么

其实一切皆无

之所以惴惴或者忧郁

只因心底堆积着伤疤

阡陌和谷底　秋之静水仰对空旷

有菊花黄处　风情万种

而所有的秀眸

只是一道灿烂而永恒的伤口

诱我陷入无垠而神秘的黑暗

一如以赴死的愿望

扑向女性那黑瀑般的旗帜

抖开在篝火灿烂的寂夜

卡米拉，卡米拉

——来源于睡眠的思考

 一

解读阴阳的女人

在美利坚悄悄地笑着

她说：我是永恒的黑暗

二

她一手玩阴　一手玩阳

她只瞥了一眼陈凯歌

便说：无极算个球

三

一个声音叫到：

七剑下天山了

她说：他们还在我的子宫

四

又一个声音喊到：

有十面埋伏　卧虎藏龙啊

她说：我已经用同性恋的网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五

卡米拉　卡米拉

左肩站着喜欢同志的雪莱

右肩站着乱伦的拜伦

她把肉感的唇给了充满疑问的惠特曼

或者是一个印度的白发隐者

六

卡米拉　卡米拉

比东方人还懂东方人

比男人还懂男人

比女人还懂女人

她就是女人——

我黑暗的母亲

七

卡米拉　卡米拉

……

精子的星

男人就是秩序

                                             2006年3月3日

       殷　皓（1956—2007）　笔名夏末、钟鼎，网名：朔风飞雪、月在中天、红尘闲客等。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洛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原名雪松、保平，祖籍山西晋城。1956年11月出生于河南西部山区，1972年入伍，1973年先后调入师报导组、创作组。1974年开始在省级报刊和军区报刊发表文艺评论、散文等。退伍后从事过影视剧本的创作，1982年借调河南省文联、省歌舞团专职从事影视剧本《辛弃疾》《大雁北飞的时候》、歌剧《中国啊，中国》的创作。1983年开始新诗的探索、研究，至今已有诗作千余首（篇）散见于海内外报刊。代表作有《夜森林之歌》《水晶之夜》《莽原》《中秋遥寄》等。出版有诗集《燃烧的旅程》（1991）、《生命的沉思》。2007年2月，因心脏病突发英年早逝。2008年，在殷皓逝世一周年之际，《殷皓诗文集》及《殷皓短诗集（中英文对照）》相继由作家出版社和香港银河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