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解读（之六）
都市场景的戏剧化呈示
——读杨炳麟《哭泣》
【原 诗】
哭 泣
美丽的女孩在哭，不声不响地哭
用一付透明的眼镜遮掩真实
她手里握着手机，她在通话
她躲着行人、躲着光照，她走在阴影里
步幅很小，眼泪一滴滴地掉到地上
水珠粉碎，一点湿痕，她在哭
美丽的女孩充满热情地哭
放任泪水从脸蛋儿下滑
看不到凄惶，看不到屈辱
平静地消耗着体能，她在掏空
内心的煎熬，她不动声色地靠近践踏
这是中国正午。都市惺惺作态
时尚在空气中浴火，纯情隐隐作痛
小心翼翼地做着任性的游戏
哭泣的理由，不能说出
虚空、真实，似有千钧压力
美丽的女孩在哭，镇定自若的哭
（选自《诗刊》2010年2月上半月）
【杨志学解读】
这首诗集中展现了一个“哭泣”的场面。这既是生活真实的自然呈现，又造成一定的夸张意味，其表现形式有着突出的戏剧化效果。
时间是“中国正午”，地点是都市的街上。人物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她的哭泣构成了一个事件。但都市的街上人海茫茫，一般不会有人注意她的哭泣。而敏感的诗人发现了这一情景并予以呈现。女孩哭泣的方式是边走路边打手机边哭，并经历了“不声不响地哭”、“充满热情地哭”、“镇定自若的哭”的动态持续过程。至于哭泣的原因？不详；哭泣的结果？诗里未予呈示。诗里只是呈现了哭泣的场面和过程。这个青春蓬勃的生命，她的生活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份美丽哭泣背后的隐秘，只能由人们的想象去填补。是青春症候使然，还是爱情游戏所致？是个人受到侵犯，还是亲人遭遇不幸？似乎是，又似乎都不是。也许可以做这样的笼统而宽泛的理解：“哭泣”背后所隐藏着的，是当今文明的一抹阴影，抑或时代的一道暗伤。
如果是小说家、剧作家来表现这一素材，他应该会把事情的谜底揭示出来。而诗人则似可不必做这样的承担。对于一首诗而言，往往过程就是目的，场面本身就是价值。
韩东是个好厨师
——品尝韩东的《你见过大海》
【原 诗】
你见过大海
你见过大海
你想象过
大海
你想象过大海
然后见到它
就是这样
你见过了大海
并想象过它
可你不是
一个水手
就是这样
你想象过大海
你见过大海
也许你还喜欢大海
顶多是这样
你见过大海
你也想象过大海
你不情愿
让海水给淹死
就是这样
人人都这样
（选自诗集《灯芯绒幸福的舞蹈》，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
【杨志学解读】
此诗没有空行分节，而是一气排了下来。我们可以把它划为四个层次。第一层到“就是这样”断开，第二层到第二个“就是这样”断开，第三层到“顶多是这样”断开，第四层到尾句“人人都这样”。这是我们现在解读此诗时从表意上对它作出的层次划分，实际写作中必须一气排下来，分成四节排列就没有这样的效果了，不信你试试看。
表面看来，此诗里嗦却没有什么内容，就那么几个字在来回地炒。但是我要说，它就在对这些汉字翻炒的过程中炒出了新意，炒出了味道。这首诗在内容上有四个层次，也可以说它把这些汉字炒了四遍。在四遍翻炒中，每一遍的主要句子、多数汉字都保持不变。这也符合炒的规律。炒花生就是炒花生，不管炒几遍，几遍下来仍是花生；炒黄瓜就是炒黄瓜，不能炒着炒着黄瓜不见了，变成番茄了。这首诗所炒的基本内容是“你见过大海，你想象过大海”。但是，你会发现，它每炒一遍，都会加进些辅助物和佐料；每炒一遍，都炒出了新花样，味道都有些不一样。当然，这里是写诗，不能完全等同于炒菜炒花生。炒黄瓜不管翻搅几遍，你尝到的一般来说都是最后炒好后的那一种味道。而这首诗不一样，我们不仅尝到了它最后一遍的味道，而且可以对照着反复品尝前边三种的味道。同时，我们更愿意把这几种味道揉合在一起，将这首诗作为一完整的诗歌文本的诞生过程，予以领略和品尝。
在结构和排列形式方面，这首诗化用了传统的反复手法，使作品一层又一层向前滚动，每一层都有所变化，逐渐显出语言的弹性和加大了生活蕴含。在人称方面，这首诗用的是第二人称。诗中的“你”，不是确指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泛指。在概括生活方面，此诗由“你”的“就是这样”，写到最后的“人人都这样”，是由个别到一般的过程，揭示了人的一种普遍的心理活动现象。表面看，这首诗写得很淡，既无激情，也没有华丽的词句，但把它作一个整体观察，你就看到了它的巧妙之处。这首诗也许算不上非常优秀杰出的诗，但起码可以说，它是一首有趣的诗。在这首诗里，韩东的表现真像个好厨师，他把这些极平常的汉字炒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有道是，不是萝卜青菜本身哪样更好吃，关键是看你做得如何。
转折与多重诗意的生成
——读赵丽宏《我的座椅》
【原 诗】
我的座椅
木质凹凸，纹路沉静
椅背无声按摩我的脊背
面前是一台电脑
荧屏正闪烁现代光影
电流裹挟着声色犬马
文字在变幻跳跃飞行……
关上电脑，转过身来
抚摸椅背上的木纹
突然感觉凉风扑面
座椅仿佛变成树桩
椅背上嫩芽萌动
青枝蔓延，碧叶丛生
普普通通的木质座椅
瞬间就长成一棵大树
将我笼罩于葳蕤绿荫……
被键盘麻木的手指上
一圈，一圈，又一圈
扩展着大树古老年轮
我的身体在这扩展中缩小
心，却被新生绿荫羽化
羽化成自由的夜莺
拍拍翅膀，亮开歌喉
飞向幽远清新的山林……
（选自《诗刊》2010年6月号上半月刊）
【杨志学解读】
赵丽宏先生是著名的散文家，也是一位有个性、有成就的诗人。《我的座椅》是他近年写下的一首诗作。此诗有着精巧的构思、飞跃的想象、优雅的文辞、开阔的境界和深长的韵味。“座椅”是作者诗情的触发点或表达思想的道具。此物品是“我”居家或书斋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工具，久之便生感情，甚至内化为“我”生命的一部分。你看它：“木质凹凸，纹路沉静/椅背无声按摩我的脊背。”对于现代文明的产物——冰冷的电脑而言，与身体朝夕接触的座椅可以说是温暖之物。按诗的题目和第一节所写，我们或许会认为此诗是表达作者对座椅的赞美之情的，但并非如此。诗的第二节，诗意发生急转：待关闭电脑，抚摸椅背，竟“突然感觉凉风扑面”，原因在于“座椅仿佛变成树桩”。接下来诗情由此展开，是作者驰骋浪漫想象而构筑的清新画面和令人向往的天地。至此我们开始领会作者的真正意图，去思考此诗的真正题旨之所在。诗的后半所展现的实际上是一种幻境。在这幻境中，“木质座椅”变成了“一棵大树”，由“大树”又扩展演变出“幽远清新的山林”；而“我”则“羽化成自由的夜莺”，展翅飞向远处的树林。在这样的诗境里，你或许可以听到一种批评破坏树木、保护生态环境的声音，但作者更主要的用意是要表现对现实羁绊的挣脱和对自由境界的向往，其中还包含着对人类在创造一些事物的同时可能会失去另一些事物的无奈的伤叹。在整体视角上，作品包含着现实与幻境的交互，室内与室外的转换等。诗意丰厚，令人掩卷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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